引子
姜家老辈人的记忆里,德光十六年并没有不寻常的,无非是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冷。但是若有小辈拿话去问老祖宗,她必定会愣一愣,再笑着说,“那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若是再接着问她是去了哪里,她便不肯再说下去了。真要追问,她就会笑着随手拿些什么精致物件来砸人。
走远路,又有什么可值得特意提起的呢?毕竟姜家早年是做行商的,走很远很远的路,对姜家人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德光十六年,也不过是如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罢了。
姜家的生意自打已经过世的姜议骞那一辈起,就一直做得不小,朝鲜,东瀛,西康,哈密海,阿泰勒山都有过他们商队的足迹。起初不过都是些长途贩运,后来北疆的二十四部自家打了起来,姜家的商队机缘巧合的做起了他们的军需生意,除了军粮,被服靴帽,麻袋帐篷,铁条马掌,医药绷带,牵星板,千里镜,乃至医药绷带,针头线脑,全都被姜家带着整个江南商会分门别类的全部承办。
渐渐的,北疆二十四部只剩下了朵颜部,乌叶齐部和布谢图部,再后来又成了钦察汗国。
商会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几乎撑起了整个北疆和大齐间的商业血脉。
朵颜部攻入了独石关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时任商会会长的姜家突然决定从江南商会里退了出来。此后,就只守着松江这个小地方开些铺子,收一收田租,当年的辉煌仿佛一夜之间就消散殆尽,不复存在了。
据说当年老祖宗明槿在商会议事堂里被所有江南商会的东家掌柜们围攻,吵了三天三夜的架,后来还是鸿胪寺正卿姜明瑜带着一队人马从京里赶了回来,亲自带着人冲进商会抢了他姐姐出来的。
他们在松江,一过就是二十年。
每年到了十月末,总会有人押着一辆大车送来一车上好的人参,鹿茸,还有貂皮;而老祖宗明槿也总会亲自去库里挑一匹蟒缎,一匹云锦,还有一匹寒酸得下人都不会穿的土蓝布送回去。
年年如此,从无间断。
没有人知道这大车从哪里来,又会回到哪里去。
第一章
私生子
德光十六年,十月末。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明明还不到十一月,夜里已经下了第一场薄雪。
鸿光门外的长亭前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长的马队和车队,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灰扑扑的。几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半湿的泥地上印着深深的车轮碾过的痕迹。
宽大朴素的马车前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正在说话。
须花白的年长者冲着对面一身烟青色长袍的中年人郑重行了个半礼,“犬子不才,这一路还望少卿大人多担待看顾。”
“使不得使不得!”鸿胪寺少卿秦子固连忙抬手扶住了他,“骞公何出此言!广陵内外谁不知道明谨的才干?就连我久居平京,都多有耳闻。至于明榆,也不过是年纪轻些,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有我与明谨在,必然出不了乱子。等这趟回来了,一定大有长进的。”
骞公,正是广陵巨富姜议骞,也是江南商会的二把手,与商会会长施白岁是少年时就认识的拜把兄弟。
姜家做的是布料生意,早年间不过是开了几间铺子,兼做收丝,纺织。到了姜议骞这一辈,他开始带着商队往返大齐东西南北。不光是会做生意,他通晓边塞各国语言,胆子也大得很,据说最远连罗刹国都曾去过,生意做的极大,货通四海。这个江南商会数一数二的人物,本该在商界大放异彩,只可惜夫人廖婉玫和长女在一场意外中离世,他伤心过度,渐渐不再出门,转而把生意都交给了儿子姜明谨。
民间曾有秘闻,说明谨其实是私生子。
当年姜议骞在南昭走商时被大巫女看中,偷偷给他下了情蛊,又生下了这个孩子。大巫女爱慕姜议骞,愿意跟他回江南,奈何姜议骞死活不肯背叛廖婉玫,偷偷从南诏逃了出来。大巫女带着儿子苦等了几年无果,托人把孩子送到姜家,斩断了孽缘。
据说明谨这名字还是廖婉玫亲自取的,意在提醒姜议骞谨言慎行,不要再行差踏错。
明谨不愧是姜议骞的儿子,天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脑子灵活不说,做人又坚毅果断。如今他不过二十余岁,朝鲜、琉球、丝路都已走了好几回遍,带回无数奇珍异宝,更一手创办了个奇珍阁,专做珠宝生意。这些珠宝和匠人都是他这些年趁着走商时网罗招揽得来的,手工,材料,样式无一不精妙绝伦,给姜家带来了无数的财富。
就算他是私生子又如何呢?
这样的少年天才,这样的成就,商会众人乃至广陵百姓早就把明谨当作姜家长子,甚至颇有些好事者劝姜议骞给他正一正名。
若是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便是明谨打小在南昭那样的穷乡僻壤生活,缺衣少食,坏了根本,身量只是个普通,远不如从小养尊处优的弟弟明榆高大。不过,明谨相貌长得极好,眉眼清俊,风度翩翩,不知道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刚满十六那年,说媒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出身低微又如何?这样的才貌家世,还有过人的才华,放在那里不是良婿?
可惜他坚称自己常年出门在外,怕耽误了别家小姐,迟迟不肯成婚。
这一趟出远门,又是姜明谨带队。
秦子固跟姜议骞客套完,抬起手来招了招,扬声道:“明谨且来”。
一身宝蓝团花交领织锦袍子的姜明槿忙跑过来,跟着两人上了秦子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