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顾千屿玩的尽兴了,忘记了母亲的祭日,本来那天是要去祭拜母亲的,他却贪玩错过了时辰,回来便是一顿暴打,他始终忘不掉那个阳光刺眼的夏天,他赤身裸体被吊在树上,顾大千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他嚎啕大哭,身上早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的模样,顾大千却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手中的长鞭挥舞,在日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直到顾千浔哭着跑来,四岁的顾千浔用她小小的身子挡在六岁的顾千屿身前,眼中泪光莹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声来,她嘟起小嘴,恶狠狠瞪着身前的顾大千,用稚嫩的声音喊着“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顾大千双手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或许是望子成龙的强烈心态,或许是丧妻之痛在他心中久久难以磨灭,对于眼前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孩子,他心中满是悲痛,可他最不能原谅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照顾好,这是他心中的痛。
但是今天,他不想再做那个严厉粗暴到极致的父亲,他想做一个仁慈的父亲,因为他知道,天下大乱,自己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这么多年来,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他都在想,原本乖巧听话的顾千屿,为何会变得如此叛逆,是不是自己打骂过度了?就跟所有孩子都一样的,你不让他干嘛他偏干嘛,你越打他他越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
前几日收到密报,南边的靖王爷有了大动静,根据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靖王爷已经占领了包括南方重镇龙池镇在内的南方各城,现在又调兵遣将,往北方聚集,想必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潍州城,昨日潍州刺史李克已经了密函过来,邀请潍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往刺史府,商讨军政大事。
靖王爷的军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所以他们必须联合起来,共同守护潍州城。
今天晚些时候,顾大千就将前往刺史府,为这暴风雨的来临,做些有必要的准备,而想必这次刺史府之行,应该整个潍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
事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所以为顾千屿举行冠礼这件事,必须要提上日程,等到打起来,顾大千也知道,潍州城多半是抵挡不住靖王爷的铁骑的,如果潍州城陷落了,玄天剑宗也将不复存在,自己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还两说,那时候再想给顾千屿举行及冠礼,想必也没法举办了。
但是这仪式还是要进行下去的,冠礼对于一个人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刚出生的时候,顾千屿年方二十岁,正是及冠之年,今天这及冠礼也算来的及时。
“屿儿,你在稷下学院经历的种种,为父清楚得很,今天就不必再考核你所学成果了,你如今已年满二十岁,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今日在此,给你举行及冠礼,事先没跟你说,不过这时节再跟你说也来得及,别人家孩子的及冠礼,都是相当隆重的,但是我觉得,隆重不隆重的,你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应该肩负起家国大任了,你从小不喜欢太过繁琐的仪式,为父索性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一些仪式省略掉了。依我看,这事就不要办的太过繁琐了,简单一些,走完这些仪式,咱们父子三人去后山看看你娘。”
顾大千的语气始终温柔。
说完,便有下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筐进来,轻轻的搁在平台上,顾千屿未来得及沐浴更衣,便糊里糊涂走到了举行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的时刻。
顾千屿从筐子中拿了一壶梅子酒,提着走向了高台之上,台上,陈琳端坐在那把梨花木椅子上,他笑意盈盈,面容枯槁,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的大宗师,如今早已经归隐,在玄天剑宗玄月阁中,安安静静的做着守阁人的角色,但即便如此,也没谁敢对这位玄天剑宗第一客卿稍有不敬。
顾千屿举起手中梅子酒,熟门熟路地倒入陈琳身前的琉璃盏中,一瞬间酒香四溢。
老人手捋胡须,笑意盈盈的接过杯中酒,轻声说道“三年的稷下学院经历,总算是磨平了你身上的一些棱角,这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不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你父亲,如此潦草的给你办及冠礼,嗯,身上的脂粉气少了些,烟火气多了些,甚好,甚好啊!”
顾千屿嘿嘿一笑,继而担忧道“师父,南边的靖王爷,真的打过来了?我们这潍州城,能挡得住他的几十万大军吗?”
陈琳仰头灌了口酒,咳咳两声,似乎许久未喝酒了,有些不适,待恢复过来,才轻轻摇了摇头。
顾千屿震惊“李子木的父亲年轻时可是荆楚王朝的名将,再加上咱们玄天剑宗,也挡不住靖王爷的进攻?那岂不是这天下都要归靖王爷所有了?”
陈琳举杯,凑到鼻端,没有再喝一口,只是轻轻嗅了嗅酒杯中残余的清淡的酒香,才缓缓说道“荆楚的基业,没那么容易破碎的,总有人会站出来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话说的模棱两可,陈琳便住了嘴,顾千屿还想问时,仪式已经在顾大千的喊声中进行到了下一项。
天已不似一早那么冷嗖嗖了,顾千屿一身清爽,被带进了宗庙,早有人来将顾千屿的长拢起,随后祭拜天地先祖,及冠礼仪极其复杂,由于是精简过,倒显得简单了一些。先是有人来用鎏金雕龙刻凤盘端来三冠,然后由陈琳亲自为顾千屿加三冠,分别为淄布冠,皮弁冠和爵弁冠。
并由陈琳告诫顾千屿每一冠的意思,淄布冠便意味着男子已经成年,有了参政的资格,能够担负起社会的责任,皮弁冠意味着既然已经成年,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并能够参军,保卫国家社稷疆土,爵弁冠旨在告诫顾千屿要重视该有的礼仪,并能够参加祭祀大典。
待行过三冠礼仪,陈琳走到顾千屿面前,说道“今已成人,名千屿字安康。”
说罢,陈琳轻轻抚摸了一下顾千屿的头顶,眼神在顾千屿的身上停留了许久,随后转身离去。
顾大千走上前来,同样抚摸了一下顾千屿的头顶,看着他头上那小小的三冠,顾大千脸上洋溢着喜悦,但没有人察觉到,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知道,或许在一个月后,或许在两个月后,靖王爷的大军打过来时,他们便不得不面对分离这一结局,甚至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他迅擦掉了脸上的泪痕,确认没有任何人看见后,才说道“千屿,走吧,去看看你娘。”
多年以后,想起这场简简单单又糊里糊涂的及冠礼,顾千屿的心里,才知道这两次抚摸的意义,因为有些动作,意味着告别,可是那壶梅子酒,师父只喝了半杯,是他亲手倒上的,那小小三冠,他只戴了半天,是师父亲手为他戴上的。
父亲第一次如此温柔,或许是因为那天难得的好天气,大概那天的风抚摸过顾千屿的脸庞,就如同父亲和师父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喜欢江湖与王朝请大家收藏江湖与王朝本站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