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一张茶几置于中央,两侧各置仙蒲团,与上次相见之景如出一辙。太子凉依旧保持着那份皇家威仪,丝毫不见被废太子的落魄之态,更未因北方戎族的大乱而显露出颓唐之色。他毕恭毕敬地为墨林烹茶献茶,这一次,他不再失礼,墨林也以笑容相对,与上次截然不同。
“先前言语冒犯真人,直言真人乃世俗相面之流,实乃凉之过错。然而当时真人初至,宁远将军身为武夫难以辨人,凉确实不敢轻率启用。故以借口遣送真人离开,还望真人莫要记恨于心。”
太子凉的话语诚挚恳切,语毕手中的热茶已泡好,是一壶珍稀的冰岛白毫银针。
“太子过谦了,上次我尚未能洞察阁下的底蕴,深知北戎与陵阳即将面临的巨大变故,因而想要窥探一位被废太子能否在流放中坚守本心,又能否在大变中保持从容不迫。若这两点都无法做到,宁远将军自然没有必要生死相随,是以那时便顺水推舟地直接离去。”
墨林此刻也多了几分客气,二人举手投足间尽显修炼者间的政道默契。
“那么真人,这段时间过去了,阁下是否已看清一切了呢?”太子凉嘴角含笑,轻轻问道。
“看得清清楚楚,在奸佞陷害、阉党专权、兄长篡位的重重困境中,阁下忍受屈辱,坚持流放,并能在江湖中立足生根,面对各方风浪泰然处之,种种于绝境中求生存的举动,足以令宁远将军坚定地追随阁下左右。”
墨林饮尽杯中茶水,微笑着反问道:“那么太子殿下呢,这段时间过去,是否也看清了一些事情呢?”
太子凉闻声,不禁苦笑摇头:“不敢欺瞒真人,这些日子的确有人替我留意观察。真人您在皇宫中调查案件的过程我也略有耳闻,确是深藏不露、运筹帷幄,今日凉当真心向真人请教大道之事。但对于真人您这个人,恕我直言,至今仍未看清。”
二人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彼此间确实萌生了几分同道中人的敬佩之情。
“既然我们已敞开心扉,那我就直截了当地向太子殿下提问几个问题,请太子务必如实作答,并且不必怀疑我询问的问题与解决陵阳危局之间的联系,可以吗?”
墨林巧妙地将话题牵引至核心之处,太子凉听见此言,面上仍旧显现出洒脱的笑意,坦然点头:“我对宁远将军的举荐深信不疑,同样坚信自身识人的眼力。道友尽管直言询问,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尚不知道友此行究竟欲探何事?”
墨林淡淡一笑,腕间衣袖轻抖,再次提起案上茶盏:“自然是关于修炼界之事!”
听见“修炼界”三字,太子凉眉头微扬,内心深处的一片柔软随之泛起涟漪。
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茶壶,壶内灵泉水正汹涌澎湃,推挤着壶盖起伏不定,一股股蕴含天地灵气的雾气如仙鲤跃动,圆润丰盈,在壶盖周围挣扎着冒出头来,宛如几支狼豪大笔挥洒出的肆意水墨画卷。
“道友有所求,不妨直接告知于我。”
太子凉一贯痛快直言,先前对墨林的不满便是一五一十表露,如今对墨林的认可同样是坦率至极。当日被墨林拒之门外,他曾懊悔不已;现在愿为墨林解答疑惑,则心甘情愿,无丝毫犹豫。他深知,眼前这位看似寻常实则非凡的道士,对他及他的封国内部修炼界的稳定至关重要。即便尚未见到实际成效,但他对此感应强烈得近乎虚幻。
“想来太子已然明了,当年紫宸公赐予你名号却不授予你兵权,反将兵权交付给了邺王赵胤,却又不曾给你正式册封。赵胤心中愤恨,落入温侯俊的算计之中,其后果已无需我赘述,温侯俊现已败势尽显,陵阳之地已是乱象丛生。”
墨林语气平和地讲述着这些已成定局的事实,太子凉闻声,仅报以淡然微笑。
“道友无需再多言宫廷内的宦官贺华黎如何一手遮天。现如今,天下诸多势力纷纷插手其中,贺华黎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而已。”
墨林轻轻摇头:“太子已然洞察全局,那么敢问太子,所谓掌控傀儡之人是否已有端倪?”
墨林越欣赏与太子间的交流,如此简洁高效,唯有智者之间才能达成。
“此事尚未明了,不过一个宦官能够操纵朝廷内外,必然有隐秘强大的势力暗中操盘。”太子凉提起煮好的灵茶,为墨林斟满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茗。
“道友慢饮,小心烫口,先稍待片刻让茶凉些再品。”
墨林含笑回应:“本座已经查明皇宫中的龙凤大案真相,紫宸公之死乃是贺华黎所为,他事后伪造假象嫁祸于邺王。至于百里太后之死,也应该与此人脱不了关系。”
“竟然是他下的毒手?”太子凉对于紫宸公的死讯早已得知,此刻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波动。
“非也,并非贺华黎亲手杀害百里太后。据本座推测,百里太后应当已秘密逃离皇宫。一同失踪的还有刚刚降生的皇嗣,藏匿于邺王府的大雁笼中被运送出城。百里太后的遗体更是神秘消失,钰璟宫中的棺椁之内出现了一位神秘女刺客,与此同时,凤栖宫中竟然出现了假冒凰棠氏——也就是太子您的胞姐的人物,本座怀疑这二者背后乃同一人所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