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珈珥略显单薄的身躯,静如插入大地的一枚楔子,一动不动,散飘荡绵延的长河。
从脸颊缓缓滚落的汗珠,坠似闪烁流星光芒的冰颗。短促滑落,在众侍者的眼睛里,就像次第减掉的一部分生命。
众侍者同样知道:一个祭主没有了音声佐动的法力,这在他们的习惯里简直就是不堪想象的事。
虽然,堡珈珥立威的风鞭,强阻桀骜不驯的马匹。但是,众侍者们依然担忧——灵性叱咤的法相,会失去通灵的纯粹,沾染众念、堕入力量交戈的世俗界。
他们隐隐感觉:堡珈珥被地精绞缠、疲于透支的身躯,不断挨近艰险撑力的极限。
恰卢利看见风烟中清朗站立的堡珈珥。仿佛被有形可见的电光惊醒。
他曾是最贴近堡珈珥、完整经历冰卢厝祭礼的侍从。身体语言无声传递的细微恻隐,都会在意念里放大真实感觉跳动的脉搏。
即时、烘热、心心相印……
共频,让鲜血激流的饱满感,足以触碰到:每一滴血都是硌人的有形质物。
此刻,堡珈珥的出现,一下子在感觉上拉近距离。但是,恰卢利悠地垂落脑袋。
他知道:眼前不是仪礼庄严而又华贵的祝祭,需要繁缛铺陈——为敬畏心设计的每一个细节。
只是,这是凶祭。是施展祭祀法相,征服所有乖舛与忤逆的战场。
在祭祀者眼里,行祭的失控比死亡更加恐怖。法相统御的祭,接近神圣不可穿凿的法典。足以消弭所有解释的迷惑和曲意附会的断辞。否则,泛滥的感觉,比死神可怕一百倍。
恰卢利麻木的身体已经和地面的冰冻在一起。无力挣扎的半匍匐,显示着无望到僵硬的痛苦。
咔咔咔……他剧烈拔身,瞬间从冻馁中撑起身躯。仿佛是从一道倾斜的白刀中脱难的勇士。
“堡、珈、珥——”
从来都是呼唤“祭祀者”,“祭主”。不知怎的,第一次他清亮地呼唤了堡珈珥的名字。
自从成为冰卢厝祭祀的侍者。崇尚诺守的他,只有从冰卢厝族部堡珈珥祭祀那儿,才能收获到巧妙运用族语最灵性的部分——解词成理的密码。
在他眼里,堡珈珥就是圆显嘉慧的智者。
堡珈珥听到:熟悉音声,带着丝柔与芬芳的修饰音韵,风披一样覆盖自己。清晰可触的每个字颗仿佛——正是自己粘手掂玩的果子,小小、圆圆、香香的。
狂戈、黑烟、粗糙皲裂的线段、枭鸣……空间暴涨的野气弥足——血肉即将痛折迷离的腥味。
似乎为了让恰卢利觉察:自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急促中的堡珈珥微微半侧脸,清灵弧线勾勒出可以感觉到的微笑。
恰卢利无累地站起来。双臂自然舒开,又垂下来。仿佛迎迓眼前惊显的一道光亮。
马群起伏的身躯,仿佛黑色的波涛。堡珈珥略俯,缓缓抬起刚才较力时震疼的双手。孤独的沉默,显出刚韧中隐约的悲恸。
是啊,冰卢厝的大地上,自己是征服者,也是即将被征服的目的。
生命恢宏的那么多生与死,拼图各种生命盛衰的过程。此刻,祭祀状态中的堡珈珥,心里瞬间流淌的灵感,每一个信息包含的意义,似乎比生与死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