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夫人摇了摇头,“我虽然时常头脑发昏不清醒,但是我方才明明听到你说了坑蒙朋友这件事。”
罗裳微微抬眸,握着花浇慢慢浇水,并没有回答。只怕,幽夫人会将这件事同贺西楼讲……她有些后悔,后悔方才那般心直口快,“您…听错了。”
可是,她也低估了幽夫人的执拗。
“没有,我没有听错,裳儿你方才分明说了。”幽夫人握着扇面扇了扇,良久才开口,“楼儿是我的孩子,我生他养他,最清楚不过他的脾性。说他坑蒙朋友我第一个不信,他不是这般不忠不义之人。他幼时性子狷狂不服管教,但也知道尊敬孝顺长辈,但就是由于我的缘故,他慢慢变得沉默,什么都憋在心里头不肯说。记得,在他五岁那年,他大哥带着他去东骊山狩猎,因为是瞒着贺庸,所以两人偷偷回府时还是被贺庸撞见晚归。按照贺府规矩,势要挨板子以示惩戒的,西楼年纪尚小,贺庸便着人问他,若是肯透露是谁便可轻罚。可是,西楼就是不肯开口,后来我问他为何不肯开口说是谁带你出去狩猎的?他说,既答应了大哥不说,便不能失信于人。”
“起初,西楼和他大哥东风的关系尤为好,只是,东风出事后,他的身边也就没几个交心的朋友了,他日渐冷淡,隐了素日的顽皮,到了后来被大夫人认下做嫡子,得贺庸重用,他还是不开心。可有一日,他从边疆归京,却主动与我讲述边疆征战戍守遇到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很多很多,那是他唯一话多的一次,我感到惊讶却也暗自开心,因为他说交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从此之后,他素日冷倦的眼里,多了一丝情绪,我知道终于有了朋友,他是开心的。”
闻此,罗裳眼睫一颤,认真的看着幽夫人。
心里总有种感觉,幽夫人口中的贺西楼在边疆的朋友,或许……正是她乔兰舟。
说到此,幽夫人话音陡然一变,“可那日大雪,他受军棍责罚命悬一线躺在榻上时,握着我的手,说要去找一个人。”
“我问他,那个人是谁?他只是摇头,口中一直喃喃着一个名字。而后…不言不语,兀自落泪。”
“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孩子性子倔,从不愿意在人前落泪,幼时就是这般,就算是被贺庸惩戒,被老夫人数落,也会强撑着不会掉一滴眼泪。可那一夜,他躺在榻上,命都快没了,一面落泪,双目通红,握着我的手说,他的朋友没了。”
“往后,他颓丧多日,萎靡不振,活像是丢了魂儿……若不是边疆传来急报,他也不会重新振作北赴。此后,征战、戍守、归京,就像是一套事先规划好的路,他一一照做,又回到了往日那般淡漠冰冷的样子。官位是一直往上升,人却愈发的沉默寡言,这身上刀伤剑伤也是一道添一道,先前我犯病,还误伤了楼儿,想到此我心都要碎了,”幽夫人看着自己的这双手,悔不当初。
可当时闹病,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一开始的装疯,却没想到竟真成了疯子。
但说到底,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处处是算计的贺府,是贺庸的浪荡花心离弃囚禁,致使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可…唯独让她心怀愧疚的,便是贺西楼,她的亲儿。
“哭?”贺西楼为何要哭?灭掉她乔家,一路封膺,他难道不该摇旗吶喊摆席庆贺?既然杀害乔家上下,以他的冷血程度,竟也会事后落泪,真叫人想不通啊……罗裳不禁自嘲。
既然已经动手,又猫哭耗子假慈悲,做给谁看?
可她心里有隐约觉得,当年那事,或许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到底,是什么呢?
罗裳匀了口气,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仅凭幽夫人的几句话,便要对贺西楼开脱,又如何对得起乔家上下,父亲乔义,还有当年的自己!
幽夫人看罗裳露出这副神情,怔住了。
她说:“许是,那个朋友于他而言,宛如性命,他看得很重要,所以失去之后才会这般。”
宛若性命,看得很重要,不还是手起刀落受狗皇帝命,灭了乔家上下百余口性命,顺理成章掌管我乔家军队……所到底权势还是比人的性命还要被他看重。
回想上一世。乔家军本是民间义军被招安,后被皇帝收纳在贺家一麾之下。宫中有和贵妃,和贵妃向着她长兄贺庸,自然有意给永宁帝吹吹枕边风,意图壮大贺家军,义军出身的乔家军便是最好的囊中之物。若不是父亲颇有胆识多年百战不殆屡战屡胜的功绩,才会拉着这一支队伍脱离贺家麾下独自掌管西南,怕是早就被借着整顿和规整的名义,彻底分拨给贺家军永无出头之日。
父亲向来瞧不起贺庸,说他是鼠胆之辈。所以二人除了相互配合共同整顿边疆之要务外,日常再也没有交情。若不是皇帝有意让二人团结同心,每每会举庆功宴挨个称赞两人,还会着二皇子李享为两位将军书写诗句,意为流传千古,世人称颂。若不是天子令,父亲也不会赴宴。其实,当年父亲看不起贺庸,乔府里还有另外一个传言,说父亲年轻时和京华的一位商贾家嫡千金有过婚约,而那千金,正是如今的幽夫人。二人青梅竹马,父亲早些年曾见过幽夫人,便一眼定情,许下来年十里红妆亲娶之约。却未想到,那一年,幽夫人一家一朝一夕间衰落,幽夫人被迫抚琴卖艺维持生计,期间几经颠沛流离,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贺庸,朝夕相伴,琴瑟和鸣,私定终生,到了后来进入贺家当妾……等到父亲乔义从边疆赶回,家里长辈许是嫌幽夫人家世擅自退婚,得此消息,乔义驾马四处打探幽夫人消息,却得知幽夫人早已嫁作妇的消息,后来满是狼狈回了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