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熹道:“累吗?”
祝缨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这有什么好累的?!外头找茬儿的都有您顶着了,同僚们看我小,也挺照顾我的。裴少卿也不找我麻烦了,我还能吃得饱,爹娘也有好屋子住。哪里累了?”
郑熹道:“真是个孩子。罢,小孩儿,有什么想要的吗?吃糖吗?”
祝缨道:“有谁算术的学问好点儿,能教我吗?”
郑熹皱眉道:“你要学术数做什么?你已不是僧道之流,何必钻研这些?得闲不如读经史。”
“我就是学个算账,我现在梳对的案子里一些是要算账目的,都不太难。估摸着大案子里的账会更难算。我先学着,万一以后用得着呢?都说不识字的是睁眼的瞎子。不会算数的人看到了账,不也是个睁眼瞎了?”
郑熹道:“这个却不是你自己看一看就能会的了,须得有个入门。你先把手上的旧档加紧核查,我寻个时间给你安排。”
“哎!”
郑熹笑道:“去吧。”
“哎!”祝缨笑着答应了,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从袖子里摸出个做工古拙的木雕仙鹤来,往郑熹面前的桌上一放,“给!我路上买的,瞅着有点像您。”
郑熹笑得直咳嗽:“我算是见着回头礼了!!!”
祝缨道:“什么话?还给送过席面呢。他们说你吃了。”
郑熹笑得直打哆嗦,道:“对对,吃了,吃了。好好干,下回再升迁,你得弄更好些的席面。”
“好!哎?真要升了?”
“你且熬着吧!才几天呢?!知道本朝的官制吗?嗯?怎么官员的升降考评是怎么弄的吗?这些都不吃透,凭一点天生的小聪明就想平步青云?登高跌重知道吗?想要走得长远,就要把根扎牢!你现在是有些天份,知道天赋不够的时候要做什么、怎么做吗?!嗯?”
祝缨不笑了,站直了身体,认真想了一下,拜了下去:“知道了。”
“去吧。”
在郑熹那里报备完,祝缨就心无旁骛地干活了。她从来不挑活,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吃饭还是一如概往的香。很快这一个月过去,她麻溜地又去领了五贯钱回来!当了官儿,买卖是做不得了,但钱在自己手里,总能找得到生钱的办法,还是拿回来放心。
领完了钱,还是与张仙姑二八分账,她自己又留了一贯,娘儿俩都很满意。张仙姑想着给祝缨再置办点行头,又想到祝缨说朝廷会发她换季衣裳所需的布匹,一时犹豫不决。
张仙姑现在所愁这些事,与一年前全然不同。
祝缨却是一点也不愁的,她极少发愁,别人发愁的时候她就想办法,反正坎儿总能过去的!
她还是核旧案子,别人看得眼花,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鄙薄:当官的人,道德也不比寻常百姓高尚嘛……有些人脑子还不太好使,让你怀疑他是怎么当上官儿的……
如是数日,大理寺复核旧案的进度越来越快,左评事等人干活也比以前快了不少,不过他们仍然是一副“我年纪大了,没有小祝能干,重责大任都交给小祝了”的样子。然而,他们又有时间给祝缨解答一些官职升迁上的疑惑,这些人自己升迁的希望渺茫,对官制的理解却是远超祝缨的。什么散官、职事官、勋、爵等等,讲得头头是道。大清早拉着祝缨守在皇城边儿上,指着进出的官员给她讲:“喏,这个紫衫的,陈相公……”
裴清也不与他们计较,这些小官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都得说多亏有个祝缨做榜样。祝缨看案子,总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地方,裴清自己都不敢说能比祝缨做得更快、更准。
只是无论裴清认为,祝缨现在做这个就刚刚好,先在“小”案子时磨练一下,不宜马上就去接触判了死刑的案子,那样的案子干系比较大,通常也更复杂些。譬如郑熹正在亲自督办的龚劼案。
郑熹并不与他争执,他也想祝缨早些成为个熟手,而不是仅凭天赋、直觉办案的人。那样再快,郑熹仍然觉得不太稳妥。他是要个长远的栽培的人,是想叫他长成参天大树的,光凭直觉哪里够呢?还是得多看、多做!想要走得远,就得学会运用“天赋”,更要学会应付“天赋”不够使的情况,这个时候,基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先复核旧案,以这个速度,再干几个月旧案应该能够复核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让她参与到新案子里来,从“小”案做起,渐渐入手大案,祝缨今年才十四!郑熹打算让她一边当差一边读书,磨个五、六年也不过二十岁,却是绝对的年纪、可堪大用。
谁都想不到的是,上司没安排,祝缨自己一头扎进了一场人命官司里。
——————————
时至五月端午,是朝廷要过的节日。理所当然又有好些赏赐,祝缨的官职不高,但是风头很盛。大理寺从郑熹开始,都有些赏赐给她。
除了粽子、丝缕之外,还有些药材,又有赏钱之类,杂七杂八的,祝缨手上也没个筐来装,自己抱着回去又不够美观,还担心御史又要吃多了撑着。
郑熹道:“出去找甘泽他们帮你送回去。”
祝缨空手出去,她知道,像甘泽这些人在节日的时候一定是有准备的。到了皇城外面找到了甘泽,正要说话,却发现甘泽两眶鼻尖都是红红的像是哭过。
祝缨道:“大过节的,你这是怎么了?”
陆超道:“还怎么的,他表妹叫婆家打死了!婆家还不认账,非得说是她自己吊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