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鹤已然退堂,今天这个案子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为官数十年,见过多少人伦惨案,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今天这个案子、这个婆子,又让他感慨了一下,他感慨的是祝缨。
祝缨揣着条子,先不回家,她先去了杨仵作家里。敲了门,杨娘子低声道:“谁?”
祝缨道:“我。”
杨娘子开了门,吃了一惊:“三郎,出什么事了么?都宵禁了!快进来!”
祝缨道:“找杨师傅有点事儿。”
杨仵作也没睡,问道:“什么事?进屋说。”
祝缨进了屋,接过杨娘子倒的茶喝了一口,说:“这茶喝着还行?我也喝不出好坏来,你们要觉得合口,我下回再带一点来。”
杨娘子嗔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客气什么?再客气,我们就不好意思伸手接啦。”
说笑了两句,祝缨就问:“师傅,知道今天京兆的那个事儿不?”
杨娘子本来拿了针线要去做的,闻言站住了,说:“可不是!那婆子是真个胆子大,哎哟,那个夫人呐!做人也忒狠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人逼得那样,也不怕报应!”
杨仵作道:“你叨叨什么呢?给三郎端饭来!”
祝缨道:“饭就不用了,我还没回家呢,过来跟师傅说一下,婆子死了。我也在场。”
“怎么回事?”老两口都惊呆了。
祝缨道:“没盼头了。”
杨娘子叹道:“是哩!本来还有个小主人可以指望,小主人也死了,可不就……”
祝缨对杨仵作道:“她男人嫌她,不肯拖去葬,京兆好心,说到义庄去埋了。”
杨仵作道:“哦,又有我的事啦!明天早起填尸格?”
祝缨道:“我又添了点钱,让他们烧了,弄个好坛子,供到庙里去去怨气。来跟师傅说一声,明天去验尸填尸格的时候,自家也留意些,别惊了她。她死前有心事。这串佛珠是我请来的,您明天带上,看着跟尸首一块儿烧了装了。骨灰坛子留下下,我落衙后给找个庙送去。”
杨仵作道:“知道了。你今晚怎么回家?”
“京兆才断完案,给我写了条子,不怕宵禁。”
杨娘子道:“那也仔细些,你家与我家不在一路上,别再到处走了。”
“哎。”
祝缨离了杨仵作家,又跑去了金螺寺。她翻墙进去,金螺寺的和尚已经睡了,只有佛前还供着长明灯。祝缨摸到了花姐的住处,轻轻敲门,里面花姐警觉地问:“谁?”
“我,老三。”
花姐点了灯,开了门:“三郎?”
祝缨闪进门,反身插上门,听花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不知道,你听我说。”祝缨拉花姐到床上坐下,将事情一一述说。最后说:“你如今身上再没有冯府的枷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花姐听得呆若木鸡,掩口落泪:“这这这……我……我是孤儿?我,那我这是……”
她脑子有点乱,哆嗦了好一阵儿,也不知道想没想明白,最后憋出一句:“那娘不是白死了?是我害了她!还有王妈妈,她……怎么……”
祝缨道:“听我说!”
花姐抽噎道:“你、你说。”
祝缨道:“大姐,我是断案官,我的话,你信不信?”
“当然是信的。”
祝缨道:“什么都没有证据!你脚上的香疤,只能证明你脚上有香疤。当年在府城,咱们自己也说,别弄错了,对不对?这事儿,不是咱们弄出来的。干娘……咱们先放下。只说眼下!”
“好。”
“那位夫人的为人,你是明白的。”
“对。”
“我想,甭管怎么样,趁王大人松口了,咱们先把你的户籍落实了。你明天也不要去生药铺子了,算着我落衙的时候出门时带上行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姐虽然心慌,但是知道祝缨不会害自己,道:“不是说,能光明正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