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没做声,陈妙龄回过头翻了个白眼,才现六姨太也在,吓了一大跳,连忙让佣人去倒茶。不过,六姨太已经有些被她惹恼了,不领她的情,跟着顾舒窈直接上去了。
陈公馆里其实没有什么人,陈师长经常不在家,家里也没有别的姨太太,只有陈夫人和陈妙龄在。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师长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可上次顾舒窈在戏院撞见过他一次,知道他在外花天酒地、并不检点。
陈师长没有纳姨太太多半是因为陈妙龄。陈师长娶陈夫人之前另有一位妻,虽然也是媒妁之言,但夫妻两人相当恩爱。只可惜那位妻子红颜薄命,生头一胎时碰上难产大出血,刚把孩子生下人就没了。而她舍命诞下的孩子就是陈妙龄。
那时陈师长还只是团职,正跟随部队在外头打仗,以至于她的妻子到死都没有见到他一面。许是有对妻的愧疚在,他对陈妙龄几乎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全然是要什么给什么,就差给她去天上摘星星了。陈师长在外一直都有女人,有好几个一度还想带回家来做姨太太,陈妙龄天天哭闹,把公馆折腾了个天翻地覆,陈师长才只好作罢。陈师长在陈妙龄七岁的时候,才又娶了陈夫人续弦,陈妙龄从一开始便是百般刁难,好在陈夫人性子缓和不与她计较。
陈夫人的主卧室在二楼,不过房门紧闭着,倒是一旁的一间卧室总有佣人进进出出,在精心布置。顾舒窈以为走错了,还特意瞧了一眼,才现好些家具是全新的,并没有住人。
陈夫人的卧室里挂了厚厚的落地窗帘,外头天气大好,这里面却是光线暗淡闷得不行。
陈夫人半躺在欧式大床上,眼睛熬得通红,神情恍惚,满脸憔悴,见顾舒窈和六姨太来了,连忙吩咐“六姨太也来了,阿秀快倒茶。”
六姨太过去扶她,“你这次病得挺重的,天寒地冻的要注意身子呀。”
顾舒窈也在陈夫人床前坐下,陈夫人拉过六姨太和她的手,叹了口气“有什么可注意的,没病也就这样,他整日不着家,我又没有孩子,一个人闷着闷着也不知道做什么。”说着她突然哽咽起来,“还好你们来了。”
看着陈夫人这个样子,顾舒窈完全不敢跟他提上次在戏院见到陈师长的事情。
六姨太是个细心人,察觉到陈夫人不对劲,忙问“你今天是怎么了,隔壁一直在进进出出的都在忙些什么”
“陈曜东看了班子里的一个红妓,要接回来做姨太太,过几天搬进公馆,就住那。”说着,用下巴朝隔壁卧室抬了抬。
“你们家陈师长不是”六姨太也知道陈师长从前不纳姨太太这件事,欲言又止。
“有什么办法,听说身子都有了,还听说什么肚子尖是男孩,那妓女她娘还要搬进来照顾她,乌烟瘴气的。”说着又哭了起来。
听陈夫人说,这次陈师长态度坚决,而陈妙龄居然也没反对。顾舒窈知道,陈夫人和陈妙龄的关系一向不睦,但之前都是陈夫人让着她,所以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她在想,是不是上次和陈妙龄在帅府生冲突,才让陈妙龄对陈夫人和她怀恨在心,竟用这种摆明了会两败俱伤的手段去对付陈夫人。陈夫人一直都没有孩子,可以想见那个女人进门对她打击有多大。
旁边卧室搬东西的声音乒乓作响,楼下还传来陈妙龄拙劣却欢快的钢琴声,在这个黯淡的卧室里激烈碰撞。陈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顾舒窈不敢去想。
六姨太在一旁安慰陈夫人,帅府女人更多,六姨太说到底自己更只是个姨太太,站在她的角度,她的确很好去宽慰。可顾舒窈不行,那种说服别人接受丈夫拥有其他女人的话,她说不出口。
因为给殷鹤闻新请的英文老师中午要来,六姨太还没吃中饭就要回帅府,她知道这实在有些仓促,只问顾舒窈“舒窈,你是在这多陪陪你姨妈,还是和我一块回去我让司机晚些再来接你也成。”
顾舒窈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便对六姨太道“不打紧的,到时让姨妈派司机送我回去就行了。”她根本就不想回帅府,更不想和殷鹤成同寝一室,能拖一日是一日。
顾舒窈在一旁照顾陈夫人。陈夫人姓张,是顾舒窈娘亲最小的妹妹,张家最开始也是在前清做官,管的漕运,和顾家以前也是门当户对。可是后来因为政治上的一些牵扯,如今连顾家都不如了。现在娘家一倒,陈夫人也无依无靠了,娘家那几个侄儿子都不争气,好在还有顾舒窈这个和帅府联姻的外甥女,因此于情于私她都会顾舒窈好。
顾舒窈的娘亲比陈夫人大了十几岁,走的也早,陈夫人如今不过三十出头,但就这十几日的工夫,也憔悴了不少。
下午的时候,医生过来给陈夫人检查,陈夫人服了药之后就睡下了。
顾舒窈趁着陈夫人午睡的工夫,先回了自己曾经的卧室,顾小姐其实到盛州之后起先是住在陈公馆的,后来有了身孕才帮去的帅府。因为有顾小姐的记忆在,顾舒窈并不陌生。
顾小姐的卧室在二楼,房间里的陈设还没有变,还是顾小姐走前的样子。顾舒窈记得顾小姐还留了些零钱在,便带着钱,拿着名片出了门。
管事的佣人见了,以为顾舒窈要回帅府,问她,“要不要现在就给您派车”
在陈公馆和在帅府不同,陈公馆没有那么多双眼睛注意顾舒窈。顾舒窈只说了声“随便走走”便打了,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会外语这件事。她清楚,殷鹤成已经怀疑她了,她需要格外小心。
只是,当顾舒窈真正一个人走在了盛州城的路上,她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她现她根本就不认识路。虽然有顾小姐的记忆,可原先的顾小姐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和没有并没有区别。
她住在帅府也好,住在陈公馆也罢,出行都有汽车接送。那样的生活虽然让她觉得压抑束缚,却无形中又给她了一重屏障,在这个纷纭变幻的乱世,不仅能保障她的安全,还能让她饮食无忧。
顾舒窈想到这,突然很害怕,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在金丝笼里关久了的雀儿,渐渐丧失独自求生的能力,只能依附别人去过活。不,她不能认命。
城西都是花园楼房居多的住宅区,没什么行人,偶尔看见汽车开过。顾舒窈硬着头皮往大路上走,终于看见有人拉着黄包车过来,而且正好在前不久下了客。
顾舒窈连忙招呼住黄包车师傅,上了车,那师傅不识字,顾舒窈便将名片上的地址念给他听。
那黄包车师傅很年轻,听了顾舒窈要去的地方后,看了眼顾舒窈的穿着,问“您先生在那上班么”
顾舒窈不想透露自己过多的信息,随便应付过去了。黄包车师傅或许看出她不愿多谈,也没有再问了。
顾舒窈虽然昨天才去了赌坊和如意楼,但那是坐的汽车,心里又着急,并没有仔细地看。她如今坐在黄包车上,十分好奇地四处看,街道两边的建筑各式各样,有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大楼,还有东印度风格的砖木房。高的楼有七八层,矮一些的三四层,倒也还繁华。街道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往来,有贩夫走卒,有牵着孩子的妇女,有穿着月白色学生装的女学生,时不时还有一两辆汽车开过。
她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她,她生的标致,十七岁正是最好的年龄,犹如含苞的牡丹刚刚绽放,她的穿戴也精致贵气,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顾舒窈并不避讳善意的打量,可有几个油头肥脸男人粘腻的目光让她觉得难受,便让黄包车师傅走快些。谁知竟然有胆大的登徒子竟然追了上来,边追边对着她笑,引得路边的男人起哄。这世道并没有她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