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背对着她,似在朝门外张望,说:“郎君是想请您帮忙救个人。越州太守旧日曾是将军部属,与将军交情笃深,待郎君也颇为亲厚。这次是受了无妄之灾,叫奸人迫害,怕是去不到京城受审。郎君不忍他戴罪屈死,请来几十名好手,想请宋姑娘也来帮忙,先护得季公平安。此事不便在信上详说,所以领我亲自来了趟越州。”
宋回涯对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不甚清楚,只知道魏凌生的父亲曾在边地戍守多年。可惜他报国雪耻的志向不与先帝相投,屡屡犯颜切谏,引得君臣深怨。战死沙场后,子女也无有立足之地。
魏凌生落草江湖,几经起落,最后迎他回去、为他平路的就是昔年那群父亲的兄友。
这样想来,高清永要杀季知达,未尝不是要败魏凌生的人心,掘他的根。
宋回涯猜测他们要救的就是自己路上劫走的那伙囚犯,正要说季知达已经死了,张了张嘴,现喉咙一阵刺痛,出不了声。
她抬手摸向脖颈,才惊觉自己手指已然僵直,四肢沉甸甸的,难以动作。
老者这时转过身来,垂下两手,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宋回涯知他投毒,却已看不清他的表情。视线内的事物皆带上浓厚的重影,不过眨眼之间,便彻底陷入黑暗。
宋回涯顺着人影所在疾刺出一剑,不出所料落了空,腹部随即受人猛踢一脚,朝后摔去,砸在墙上。
她以剑支撑,试图起身,奈何四肢百骸有如钝刀在割,骤一催动内力,喉间便不住呕血。
她另一手搭在膝上,抹去唇角的血。心绪一片苍白,只道
自己怕是要死了。
总将不怕死挂在嘴边,末了当真死得如此落魄,果然有些事是说不得的。
宋回涯自嘲作乐,思绪百转,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严老一声叱喝:“别过来!”
“师姐?”
魏凌生的声音听起来远得有些模糊。
宋回涯侧过耳朵。察觉严老两步靠近,抽出把短刀,抵在她身前。
她鄙夷轻笑,一把握住刀锋,毫不犹豫地往心口推去。手心登时被利刃割破,血流如注。
那伤的仿佛不是她的血肉。她面上不见疼痛,只有叫嚣似的傲慢跟嘲弄。用肉体凡胎生生逼得对方手中铁刃怯,慌乱地要往回抽去。
“师姐!”魏凌生急得嗓音变了调,颤声乞求道,“不……不要。”
宋回涯双目分明已盲,可布满血丝的眼睛斜斜向上,却仍有种猛禽紧盯着猎物的凶残与冰冷。映着烛光的漆黑瞳孔,好似被人额外点过一笔,亮得慑人。
听着魏凌生温言劝哄,好半晌才有了反应,缓缓松开手。
伤口已是血肉模糊,宋回涯攥紧手指,泰然自若地将血擦在衣服上。
“师姐……”
魏凌生浑身的血液好似被冷水浇透,霎那间心灰意败,什么志求意气都被疲惫压熄了。他转向老者,嘶哑道,“严叔,我猜过许多人,唯独从没想到你会叛主。”
他嘴唇翕动,甚至问不出“为什么”三个字。
严老见他面容悲戚,竟先抑制不住哭了出来,老泪纵横道:“我太失望了,郎君。我再等不了。”
魏凌生惨笑道:“你要杀她,不过也是为杀我。何必多余牵连我师姐?”
严老闻言,却好似叫人踩中痛脚,激动指着他吼道:“我就是恨你如此!你不要那些慈悲,别守着你那些仁义了!”
严老捶胸痛呼道:“当年将军若不是被胡人困在边地,不敢抽兵回京,如今谁主天下尤未可知。先帝分明是窃国之贼啊!好不容易熬到那贼人死了,他儿子登基,比他还不如!左右摇摆、蠢不自知,偏偏又喜自作聪明、挟势弄权。他从来防备忌惮你,可你呢?只你还顾念那点兄弟情谊。对他悉心教导,为他除残去秽。若是有用,将军不至于枉死!当年我劝将军别退,他不听我,如今你也一样!为何你不能同高清永那般狠下心肠?总有人要死的,可这毒疮得剐啊郎君!纵是削下肉来,几万、几十万,也得剐啊!殿下!”
魏凌生听得呆住了,讷讷道:“所以你信高清永?你怎会信他的鬼话?他手段如何酷烈,他的私心你瞧不见吗?”
“我不管他私心如何,他愿意北伐。”严老强忍住抽噎,声音随追思柔软下来,“我儿想家了。那么多死在光寒山下的将士,该回家了。”
屋外传来连天起伏的冲杀声。刀剑相击的锵鸣声好似疾风骤雨弥漫四野,听得人心生恍惚。
护卫拉住魏凌生,神色紧绷道:“殿下,有刺客,我护你先走!”